老子道德经之随笔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如何谈论它呢?

我想老子开篇就是对世人的告诫:道可道,非常道。它是那样的幽深而不可识,视之而不可见,听之而不可闻,博之而不可得,我不知凭借我的理解能力能否知晓“道”为何物。它是无吗?但它却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它是存在,以这样奇妙的方式存在,超出我的经验,我如何知呢?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面对这样一个存在,我感到束手无策,像海德格尔所说:我们所熟悉的全部,似乎天赐的逻辑正是植基在对询问在者的问题的一种完全确定的答案之上。我感到那里也许是理性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如何能知呢?我感到困惑,一种夏虫不可语与冰的迷茫。

有朋友说我有虚无主义的论调,对于虚无主义我不太了解,后来看到海德格尔曾这样说过:凡是既蔑视有其基本规律的思而又破坏创建意志与信仰的就是纯粹的虚无主义。我想我应该算不上虚无主义,虽然有时会对思失去信心。但我想在了解老子时,老子谈论的“无”绝不是西方语境下的虚无,老子所讲的“道”其中有精,其中有信。要提防跌入虚无主义危险的是我自己。

我时常感到迷惑,但有时会在恍惚之间感受到一种力量的运行,它推动着四时的变化,万物的兴衰,记得一次我不小心在手臂上创出一个伤口,但过不几天它就自行修复了,我感到这是一个奇迹!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维系着生命的运行,想成全某样东西,无论解释为细胞的自我增殖还是细胞的全能性,我认为这都没有解释出最根本的原因,在《老子》中,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天之道,利而不害。

这似乎解答了我的疑惑,天道要利万物而不害,但这又让我有了更深的迷茫,既然要利而不害,为何有飓风,为何有地震,在这片大地上我找不到一处安宁之地,即便在一片树叶上我也能看到这种不安和恐惧的存在:它叶边的锯齿竟是为保护自己。那不就意味着世间存在伤害。我从这些我称之为自然启示中看到了一种破碎的景象,人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就像叔本华说的:人生必定是某种错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这样一条存在之链中,人显得飘摇不定,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然而不仅是人,虽天地更近乎道,我认为天地人都难逃其咎,整个宇宙似乎都被笼罩在一种错误的迷雾之下,但它们都在寻找那最本源的道,我们可以从世间得到启示,在世间,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如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为他的门徒们所祷告:

“我已将你的道赐给他们,世界又恨他们;因为他们不属世界。”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澄清浑浊,看到那更本质的存在,虽在无常的世间,却能窥见到常道。

接着耶稣又说:

“我不求你叫他们离开世界,只求你保守他们脱离罪恶”

孰能安以动之徐生,守住那个常道,在世间行无为之动。

海德格尔在写给萧师毅先生的一封信中也谈到过对老子这两句话的思考:谁能宁静下来,并源出自和通过这宁静将某物导向道路之中,以致它能发出光明?谁能透过成就宁静而使某物进入存在?虽然不甚了解他思考的内涵,但是很美。

世上再无圣人,这是时代的悲哀
……
我们应该回到我们的本处
回到我们走错方向的那一点
我们要回到生命的基点
不要弄脏水源
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如要一个疯子告诉你
你们一定会为自己羞愧

这是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乡愁》中多米尼克在罗马广场所演讲的话语,之后便以自焚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这之前,他曾和安德烈谈到人人都该得救,安德烈问他怎么办,多米尼克便拿来一支蜡烛,让他秉烛在镇上的温泉中渡水而来,这也是影片最后的景象:安德烈手持蜡烛在温泉池中踱步,手中的蜡烛一次又一次地被风吹熄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点燃,步履愈发沉重,仿佛手里怀揣的是被乌云遮蔽下人类道德天空中的最后一束光芒,就在最后一次安德烈终于能把蜡烛安全送达彼岸安放时,他已因心力衰竭而倒地身亡,在幻境中他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俄罗斯,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记得老师曾在课上谈到现代人对西藏的向往,乃是乡愁,是在大地上寻找心灵的故乡,这个解释太棒了,是乡愁,一种发自宇宙深处的呼声,那是对灵魂的召唤。人们已经离开家太久了,也许已然忘记回家的路,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没有失去与这种呼声相应的先天感知,这种碰撞可能在某种时刻就会被激发出来,就像《诗经》中的那个故事:

爰居爰处 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战士在兵荒马乱之中危在旦夕,这时突然忆起了与妻子的约定,绵绵的乡愁猝然涌上心头,对家人,家乡的思念,在征战中对和平,合一的向往,其根源即是那在灵魂的迷途中,对他的本源的思念。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即是本源,也是思念的源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才是真正回到了故乡。正像《乡愁》这部电影中多米尼克悲鸣般地向群众呼唤:我们应回到我们的本处,回到我们走错方向的那一点,我们要回到生命的基点。成全这种对本源的渴望,让灵魂踏上归乡的旅途,这让我又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文:

真理之溪从它错误的沟渠里流过。
今天,我的心想家了,在想着那横渡时间之海的甜蜜一刻。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最近的一个有趣发现:宇宙的英文单词universe由uni(合一)和verse(韵文)组成,universe可以理解为一首和谐之诗或者和谐的韵律,宇宙的奥秘曾令我十分着迷,现在仍然是,在宇宙奥秘的探索中,我十分敬佩霍金这位科学家,不仅是因为他的科学理论,虽然他的理论我看不太懂,更因为他身残志坚。也有不少人不喜欢他,也许是不能忍受他扫除一切神秘的作风,正如济慈的警告:

所有的魔力,莫非转眼即逝
只要碰上哲学家冰冷的一触
天上曾有彩虹动人心魄
如今我们只知道它是什么色线织成
变成了平凡事物目录中的一条
哲学把天使的翅膀也要剪掉
用条理和公式去征服一切奥秘
扫空神秘的氛围和精灵守卫的矿穴
拆解掉彩虹

科学确实扫去了不少神秘,但是这并不会因此减少我看到这些事物时所带来的喜悦与惊喜,事物本身不会因如何解释它而发生改变,科学的解释只是一种相对合适的理论。我不认为科学能够穷尽事物,这基于我认为理性是有局限的,因为理性的探究中就连理性本身都成为了问题,甚至也根本不能确定依据感官所经验到的真实是否为真实 ,记得最近读的一本小说《莫雷尔的发明》中有提到这样一种机器,能够模拟在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感官,在其中你能看到各种幻想,还有你熟悉的人,他们甚至有你所熟悉的声音,思想,但他们都不存在,他们仅仅是一个幻象,但是你无法察觉。这个想法很疯狂,也许在人们普遍认识到的这个真实世界之外,存在着另一种真实,然而怎么可以摆脱自身的意识去证得呢?霍金认为在宇宙大爆炸之前没有上帝,没有任何存在,我认为这是科学领域的极限,在时间诞生之前,那个无法用感官和理性所涉及的无,便是老子所说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玄之又玄之境,它比时间更为古老。我想当人们走到理性尽头的那一步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他们所相信的,人们亦无法证明一种信仰是错误的,但他们要彼此宽容,就像罗素在一次访谈中对未来的寄语:爱是明智的,恨是愚蠢的,我们惟有宽容彼此,才能共同生存下去。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对于大道,我们也许一直都在受其润泽,只是惘然不知,为此,我们应心存感激。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也像泰戈尔的诗句,今天,我的心想家了。也许在某一时刻,当那滴溪流之水涌入真理之洋,那时,他也已成为了海洋。最后我想借用博尔赫斯的一首诗《梦》来结束这篇冗长文章:

如果梦像人们所说那样是间歇
是心灵的纯粹的休息
那么你被猛然弄醒时
为什么会感到怅然若失
为什么起得太早会情绪低落
时辰夺走了我们珍贵的礼物
它对我们如此亲切
只有清醒染成梦的昏睡可以解释
而那些梦很有可能
是黑暗所珍藏的残缺反映
在一个不知名的永恒世界
被白天的镜子加以扭曲
今夜在模糊的梦中
在你墙的另一侧,你将是谁



2013年于转塘象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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